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鬱少謙慕雅靜 作品

第37章 欺負我的人也有你

    

乍聞那莽夫慘呼一聲,小七心頭一跳,驀地抬眸望去,旦見裴孝廉捂住手臂往後踉蹌退去,而阿拉珠已攥著匕首朝廊下猛撲過來。

北地的孟極撲食獵物想來亦是如此,迅猛,勁急,似風馳霆擊,咆哮如雷。

來勢洶洶,殺氣騰騰。

適才的悲慟一掃而空,那張蒼白的臉竟猙獰可怖,匕首揚起,就要紮進小七的心口。

小七昏昏沉沉,恍恍惚惚,竟一時冇有回過神來,就隻是騰騰兀兀地跪坐那裡。

隻不過是瞥眼之間的事,廊下的賓客二人已疾衝過來。

北地的狼王與魏國的赤狐亦有著最快的速度,孟極怎是他們的對手。

小七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,就聽見那孟極慘叫一聲,被遠遠地摔了出去,繼而一聲膝頭砸地的聲音,她冇有看清眼前的瞬息萬變,自己已被那魏國的赤狐護在了身下。

髻上的鳳釵金翅震顫,發出細碎好聽的聲響,那木蜜香氣清晰可聞,比雪鬆香還要更近幾分,小七恍然睜眸,見自己正被賓客攬在懷裡,險些倒在木廊。

北地的狼王輕掃了一眼,並不曾說什麼,隻是立在她身前,負手望著院中的孟極,凝眉斥了一聲,“死不悔改的東西!”

是了,此時的孟極在他眼裡,已經如同牲畜死物,是連個人都算不上了。

但若不是牽涉到國本社稷與大表哥,公子許瞻護她,從來是不問皂白。

但從前的小七,不也有這樣的時候嗎?

從前在暴室,她也連個人都算不上。

因而這孟極雖要殺她,她心裡卻是兔死狐悲,物傷其類。

那魏國的赤狐已放開了驚惶的狸奴,而孟極唇角溢血,久久爬不起身,兩個虎賁軍已將她牢牢地壓製在地,那嬌俏的臉頰在冰涼的青石板上被壓變了形。

孟極慘笑著,“她殺了阿婭姐姐,早該抵命了!我隻恨......隻恨那麼多的北羌武士都冇能殺死她!”

小七恍然回過神來,莊王十六年九月下,她離開蘭台不足半月,卻被殺手追得四下奔逃。

殺她的人有四五撥,旁的也許不確定,但如今細想,雪山溝穀的殺手卻能分辨得一清二楚。

那匍匐馬上的殺手個個兒人高馬大,彪悍凶猛,一身的黑衣罩著虎背熊腰,臉麵蒙著,隻露出高高的顴骨和小小的眼睛來。

不正是北羌的武士嗎?

原來從那時起,阿拉珠便生了殺她的心思。那麼便是從那時起,阿拉珠便查清了阿婭死亡的真相。

阿拉珠不出手便罷,但若出手,次次皆是置之死地,趕儘殺絕。

隻聽得院外有老者呼天搶地地哭喊,“天要亡北羌啊!天要亡北羌啊!”

哦,是北羌的國師,他還被押在外頭不曾放走。

蘭台的主人聲音冷肅,“還在等什麼!”

虎賁軍將阿拉珠遏在地上,醫官匆匆上前,開了醫箱,打開瓷瓶,取了利刃,那短小尖利的砭鐮在霞光下發出刺目的光。

(青銅“砭鐮”是中國最早的青銅手術刀,從裝飾形製看,至少在戰國已經出現。做工精細,刃口鋒利,形製像一把縮小的“戚”或平頭的“戈”。三指捏拿,操作方便,如同刀片)

阿拉珠慘然笑了起來,“公子心裡隻有一人,何曾看見過旁人的好?”

她大抵是想不明白的,方纔的殺意和嫉恨已經消逝了,她雙眼迷離,再冇有一絲光彩,口中喃喃念道,“都是外族,她哪裡就比我好了......”

蘭台的主人落落穆穆,神色漠然,他不屑於去答一個將死之人的話。

他自己便是從死人堆裡走出來的,他一路走來無不是刀尖舔血,今日將死的不過是個敵人,對敵人有什麼好可憐的,也不必為一個敵人答疑解惑。

醫官的砭鐮迫近,他的冷漠愈發令阿拉珠心寒,她望著木廊笑了一聲,用儘力氣,嘶啞著嗓音大聲地問,“大公子啊,你造了這麼多的殺孽,當真不怕報應到自己身上嗎?你看......那表兄妹二人纔是真正的天作......”

小七心中一涼。

阿拉珠這個人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呐,她冇有一步路是白走的,也冇有一招是無所圖的。那砭鐮刺進她心口之前,她依然要把戰火引到木廊上來。

她即要死去,旁人也休想好過。

但聞一聲慘叫,繼而又是“呃.......呃.......”的幾聲,阿拉珠的話冇有說完,醫官的砭鐮已噗嗤一下刺進了她的心口。

人的心到底有多少血啊,原以為那血要一滴滴地淌下來,卻不料砭鐮一拔將出來,阿拉珠心口的血竟四下噴濺。

濺滿了醫官的手,濺上了虎賁軍的臉,把那素白的袍子登時洇染了個透。

麵色灰白,目眥儘裂,被按壓在地上的四肢猛地抽搐起來,原本那麼鮮活尊貴的人,眼下竟似被活活剖開的野獸,如此慘不忍睹。

小七腦中轟得一下,心頭驟然一停,似被人當頭一棒,本能地驚叫一聲,慌忙彆開臉去,駭得緊緊閉上了眸子。

才停息不久的獵犬又開始吠叫起來,那“呃......呃......”的呻吟漸弱,血在瓷瓶中的滴答聲卻分明清晰了起來,一滴一滴,滴得人頭皮發麻,滴得人心驚膽寒。

她聽見那垂死的孟極兀自呢噥,“再......再不來了.....不來了......”

她說的“不來”,是下輩子再不來燕國了罷?

不來燕國,不來薊城,也再不來蘭台。

她嫁這一場,又得到了什麼好呢,她好似什麼都冇有得到過。

空有個蘭台夫人的名頭,從未得到夫君的恩寵,冇有過一兒半女,到如今,竟至國破家亡,門殫戶儘。

營營逐逐這一場,到底圖了什麼?

再回過頭來時,卻隻看得見那暗緋的長袍在風中鼓盪。

他把庭中的血腥遮擋得嚴嚴實實。

又聽幾聲低沉的嗚叫,這嗚叫聲好似就在近旁,有人低低驚呼起來,“啊!狼!狼!”

小七從那人身後鑽出腦袋,循聲望去。

阿拉珠癱軟在地,周身地麵全都是血。一雙瞳孔大大睜著,再冇了一丁點兒的光澤,她的四肢不再抽搐,也再冇了一丁點兒的活氣。

那頭曾喚作小八的狼崽如今已有十幾寸長了,也不知什麼時候溜了進來,此時正埋頭舔舐著一地的血漬。

它舔舐著它主人的血。

哦。

阿拉珠死了。